24床蜷缩在床上，她瘦小的像一只猫，有时会听见她细微的呻吟声，那声音细小得游丝一般。她丈夫说，她已经十来天了没吃一点东西。因为不能排尿，毒素在她体内积聚，使她经常恶心，即使喝口水，也要吐出来。丈夫说这话时，一脸的无可奈何和心疼。他是个四十多岁的黑脸汉子，头发又厚又黑，背稍有点驼。面容粗糙，手指关节很大，一看就是个常年干体力活的。后来，彼此熟悉了，我才问他，果然是干建筑工。
24床有时也在床上坐一会儿，她的脸憔悴的脱了人形，光剩下一双眼睛大得出奇，也失去了神采，空洞、迷惘地瞪着。长时间病痛的折磨已使她虚弱无力，她的脸看上去如一滩死水般平静，没有痛苦、焦虑、忧心，她也许早已经麻木了。
她的丈夫脾气不好，他不高兴时，说起话来很冲，大眼睛瞪着对方，嘴里还喷溅着唾沫星。那只是对别人。他对妻子态度很好，伺候得很周到，甚至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。
这些病人，常出现阵发性呼吸困难，他就经常给妻子搓后背、脚。他似乎懂些章法，搓背时，手指分开、翘着，以掌心为主，半弧形揉搓，调整气息，看似轻描淡写，实则以内力运至掌心。搓脚时，以手指为主，揉捏脚趾各关节。在他的按摩揉搓后，妻子慢慢变得呼吸均匀了，安静了下来。
24床终于要上透析了，那天下午在手术室折腾了两个多小时，在脖子根做了一个临时漏，(正式的漏上市医院才能做)。第二天，透析前，试了一下，临时漏不通，这就意味着白做了。回到病房，下午医生又来重做，这次又折腾了半天，才成功。上透析又推迟了一天。
那天晚上24床只吃了一点草莓。丈夫问，你想吃啥，只要你吃，不管多贵，我去买。好东西有一堆，但是，她不能吃。
他勉强给她喂了几口水，不一会就又吐了出来。我看着这个生不如死的病人，觉得做人到了这个地步，每活一秒钟都是煎熬。
24床在艰难痛苦中度过一夜，整个病房整个空间都是她痛苦的呻吟，像猫发出的一般，细弱、哀伤，让人揪心。她丈夫一夜没睡，就那样守着，轻轻地拍着她，安慰着。
第二天，终于见到24床的女儿，她这位19岁的女儿穿得非常时尚，头发烫成黄色的玉米穗状，走起路来手机放着音乐嘴里哼着歌腿按节奏弹跳着，一幅天生不识愁滋味的样子。她一走进病室，一屋子人都禁了声，面面相觑，彼此都心照不宣。面对这样的孩子，她 父亲也好无办法。她仿佛是来逛商场的，床上躺着的命悬一线的母亲似乎和她无关。她父亲忙得团团转，她也帮不上忙，喂她妈几口水撒得哪里都是，做什么都没个样子。她在狭小的病室，来回不停地走动，一会又穿上26床媳妇的外套，在窗前照着镜子左看右看，兴奋的赞赏这件衣服真漂亮，真适合她穿。脱下就向她父亲要钱，马上要上街去买，并打听好了哪家商店。她父亲骂了她一顿，她嘴里骂骂咧咧，一扭屁股出去了，一天再没来医院。哎，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。
24床的丈夫真是不易。他常年在外打工，一年挣个一万多块钱，如果妻子不生病，这个家可以勉强维持。在广大的农村，这并不算最坏的家庭，这样的家庭有很多，他们刚刚解决了温饱，开始稍有结余，但是一旦谁有了这种大病，马上就陷入困境，最终往往是人财两空。24床每天都靠药物维持生命，不是输白蛋白就是输血，每天都得一千多块钱。他说，家里只剩4、5千块钱了，如果钱不够，他准备卖房子，只要能救他妻子的命，他什么都舍得。好歹有这个人在，我这个家就是完整的，要是这个人走了，我的家就不成家了。说这话时，他眼里有泪花在莹莹闪亮，我第一次看见这个男子汉的眼泪。
那天晚上我来医院送饭，看见24床坐了起来，昨天输了一磅血马上就有了点精神。最惊奇的是，她穿了件崭新的粉红碎花小袄，是她丈夫下午从超市买的。我看见24床像新娘一样，脸上荡起一团羞赧的红晕，宛然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。
范国平：涉县人，河北作协会员。